停留在人物选择界面的屏幕，突然跳出了断开网络的提示，只有“确定”一个选项，除了浮雕按钮，所有的动画效果全都静止不动，看来是彻底掉线了。
“那串代码是一个NPC给她的，这么做是为了让她能摸索到游戏的后门，所以她才可以调整人物的属性，进入人迹罕至的地方，”我顿了一下，说，“但那个NPC的本意应该并不是要她作弊，或者说作弊只是一个条件，他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再一次见到她。”
巨大的钢柄拳头狰狞地探出房间，木制门板被打飞半个，裂口参差不齐，落在地面的半块门板被轰成两截，只是藕断丝连地接着。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木屑，摆设也大多横倒在地，不锈钢的杯子滚到了墙角，然后不动了。
靠墙坐在地上的他被我彻底捆成了粽子，头发上落满了墙灰，头低着，额角的血顺着侧脸流到下巴上，衣服上有几滴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滴，下巴上的血液也结痂了。
“这是……哪……”
“这是我家，”我说，“你不该忘的，这里曾有一个狂徒，站在门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现在，他就坐在你屁股的那个位置。”
他微微抬起屁股，看了一下自己的胯下，然后明白了我的意思，只得恼怒地吐了口气，又扭动了一下被捆紧的右手，估计是想摸自己的头，但是我已经把他捆得动不了，所以他只能无奈地摇头。
“你是另一个次元的动物吗？”
“用吐槽逃避被玩弄的事实是没用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根金属横杆重新挂到门上，金属杆的右端连着门轴，我把左端顺时针推上去，卡在门上方的机关里。
他看着我的动作，露出蛋疼的表情，“你的那个机关实在是太奇葩了。”
我点点头，按下了开关，只见那根金属杆“啪”地一声，从斜着直接落平，大概过了两秒钟，又横向猛挥，也许是机关的横向抓力不够，棍子直接飞出去了，落在他坐的位置旁边。
刚刚他躲过了竖直的落击，结果在他嚣张地观察我的机关的时候，被横向的攻击打翻在地。
“还有那个拳头也是，连门板都打碎了，”他看着我，“你和家人都住在这个别墅里，你就不怕你妈妈被活活打死？”
“这个拳头是一次性的，只要使用一次，整个设备都作废了。”
我摇动手柄，整个儿钢柄拳头的设备都在缓缓上升，露出下面两排橡胶轮子，我打开门，把设备推了出去。
“我躲过了那个拳头，又躲过了那个绊发的铁棍，结果还是中招了，”他脸上表情扭曲，“不过就是一幢山里的别墅，你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吗？”
“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程度？”
他只是虚着眼睛看着我，没有回答。
“你觉得我应该任人宰割？”我斜睨他。
他扭过脸去。
“我说话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个男人了，还敢送上门来，”我说，“谁赋予你这种勇气？”
他不为所动。
“以为宅男好欺负，还是觉得小看我这装人妖的怪咖？”我看了看门外，“我妈被你打晕了？”
“没下杀手。”
“那就好，不然我一下说这么多话，她会被吓着的，”我说，“闯进民宅的山贼，已经意图杀我灭口，却不在一开始把知情人一并解决掉，这是为什么？”我蹲在地上，右手钳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扳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从未想过要直接杀死我，或者说，在杀死我之前，你想让我玩一场抉择的游戏，你的本意并不是要直接杀人灭口，而是想让我带着痛苦死去。”
他的眼里闪烁着疯狂的色彩，嘴角微微翘起。
“Why so serious……”
我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不屑道：
“哼，模仿犯……”
“哈哈哈哈哈，”他一阵狂笑，“你这卑劣的小人。”
我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用两只小指拉开自己的嘴角。
“呵呵呵呵呵，”我发出锐利的奸笑，“Why so serious？”
他的脸色变了，阴沉地看着我。
“如果只是学会背他的台词，那你不过是一个模仿他人的残次品，我能学的比你更像，而且能不让你学，”我从角落拾起棍子，然后把右脚踩在他的脸上碾来碾去，“何况小丑本身也没有什么好值得模仿的，倘若蝙蝠侠和他立场调换，只会比他做的更优秀更邪恶，所以你崇拜小丑到底是崇拜什么呢？你觉得你的哪部分性格能投射到他的身上呢？是智慧吗？别逗了，小丑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低劣的精神胜利法，站在不会失败的高地扫射别人，这和开着无敌搓炉石有什么区别？而你只是羡慕他那种开着外挂的邪恶而已。”
我拿棍子指着他。
“何况你还没他那么能逃，放弃这种无聊的代入感吧。”
他瞪着我，眼睛血红，过了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我觉得他紧绷的肌肉松软下去了，但还是很仔细地看了看他手边的绳结，确认他的表情不是伪装的。
“如果是我杀死了自己的女朋友，我就不会随便乱说，因为杀人就是杀人，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明白了，”他说，“我只是一个心理阴暗的正常人。”
我微微一笑。
他抬起头来，露出狞笑，“而你是一个彻底的疯子。”
“你明白就好。”
“你不杀我，到底是在等什么呢？”
我玩了两下棍子，然后插回原处，那棍子边缘很锋利，弄得我手心有点疼。
我把棍子悬在原来高度的一半；回头看他，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I wanna play a game。”
……
南烟还在尸堆前，心里怅然若失。
人不会一辈子不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除非是刻意逃避——南烟只是没有面对过这个事实，但不代表她永远不会明白。
可以杀死的NPC，被堆叠在角落的任务品，桃源村满地的尸体。
这些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而那个人，两年以前化身白衣的NPC，带着她离开满目疮痍的困境。
残忍与温柔，就这样亲密无间地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尸堆里躺着那个NPC，NPC堆叠的顺序与时间完全对应，所以是最下面的那个——他半边身体被压住，只露出半只小臂和手掌，但是他的袖口和衣服款式，南烟不可能记错。
可惜已经迟了。
两年前全服停怪，她孤身一人进入地图最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他的秘密，那时，他给了她一把钥匙。
“你是谁？”
“我？”
结果他说，他是一串代码。
他是一串可以修改游戏后台的代码，有了这个代码，就可以找到整个游戏最隐秘的地方，如果脑子够聪明，甚至不需要借用推理，不需要经过这次事件，只要翻一翻服务器里的隐藏文件，就可以找到他的秘密了。
他因自己的残暴而自卑，又被自己的自卑关在阴暗的地方，他把自己的秘密藏在玩家不能发觉的角落，藏在正常游戏不能到达的地点，而且，躲过了整个游戏公司的审查。
可以这么说，他的自卑让他觉得提心吊胆，而且日益焦虑。
而桃源村的入口，那个BOSS死去留下的洞口告诉南烟，他早就在等待解脱，不管解脱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到来。
如果那时有其他的玩家进入桃源村，估计会立刻截图发到论坛；如果是游戏公司查到桃源村，应该会立刻解雇他，所以他才会在桃源村做肆无忌惮的事情，把刷出来的小怪做成半死不活的尸体，又把半片绿洲烧成焦土。
结果他等到了南烟，而南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找地方离开，为了让南烟有所动作，他甚至躲在远处，结果，当南烟走近桃源村的腹地，他再也不想让这个姑娘看见可怕的景象。
所以带她离开。
然后在她离开之前，他给了她一个找到自己的机会，或者说，那根本不是什么机会，而是求救信号。
所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程序员会因为篡改游戏数据被定罪，或许会因为精神疾病送进精神病院，也许要赔偿游戏公司很多钱，也许再也没有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机会，这些原本他就因为惧怕而不原因直面的结果，就要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时间到了，服务器就要关闭了。
这个密闭的空间率先崩溃，星空与星空之间有了缝隙，从缝隙里透出明亮的白光。
房间开始崩塌了，地面震动，尸堆也在剧烈地摇晃，散落了一地，让开了最下面那个清秀男子的脸庞。
他睁着双眼，看着南烟，在万念俱灰的情绪弥漫整个空间之前，开口说道：
“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