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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父母(9月27日-10月8日)

来源:华佗小知识

9月27日

风很大,天色凝重,人流如旧,国庆假期已近在鼻尖,地铁口多了弹吉他的年轻小伙,他的音乐粗犷忧伤,与年龄不相称。在他不远处,前两日跪倒在风尘中的两个穿戴孝服的小孩,换成了嘤嘤哭泣的孕妇。她也许并不是骗子,一个女人也许不值得信任,但一个孕妇一定值得同情和保护,但我还是选择快步走过,没有停留。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心底对我说:“蒲玉,那是一个孕妇啊。”

另一个声音说:“就算她不是骗子,我已经走过了,难道让我返回去吗?”

第二个声音胜利了,我和往常一样,赶上了车,飞快地离开了我已经熟悉的、现在被秋风吹起无数灰尘的地铁口。

在人世的无数骗局之中,我知道,也许有上帝苦心安排的某一场真正救赎,可我已经离开。

我不知道会在那一天选择停下来,选择信任自己,但我知道,那是必由之路。

9月28日

公司搬了地方,我再也不用路过之前那个地铁口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当然北京的任何一个地铁口都一样嘈杂和混乱,我并不怀念它。

和青柠的一个负责人聊了聊,很诚恳的人,聊了很多方向和发展之类的话题,但只字不提我生性太散漫,没有加班意识,有可能会带坏别人等关键问题。我自然表达了诚恳的感谢。

我是很奇怪的人,有时候脸皮很薄,有时候却巨厚,被人暗暗讽刺,却楞要装糊涂。希望下一代不要如此。

我不会杀生,但却是食肉动物,年纪大了,却改不掉狂狷,努力,却痛恨加班,处于困境,却不低头。

要让孩子们过得幸福,最好是挣到很多钱,其次是挣到足够钱。我还差得很远。

9月29日

Google这个公司的可怕,从天朝全面封杀就可以窥见一斑,除了关乎人类方向的宏大项目之外,昨天他们高调推出神经机器翻译系统(GNMT),据说这一系统不再将句子分解成单个词和短语之后进行处理,而是像人类一样对整个句子加以理解后才进行翻译,所以翻译的误差率减少了50-85%之多。

这是非常惊人的,难怪有人表示“心情像18世纪的纺织工人看到蒸汽机一样绝望。”作为翻译界的一名混混,我倒很欢迎人类的大踏步进步,当初耶和华为了阻拦人类进入天国,搅乱了人类语言,使得巴别塔终于不得建成。现在看来,人类不仅没有放弃,而是选择了更好的方式。

翻译界乱七八糟,我很讨厌,而且科技类翻译本身再创造性质很低,用机器来弄最好不过,所以我欢呼光明时代的到来。

真正有意义且绝不会被机器代替的是人的创作,因为只有人类才有深沉的感情,这是机器不可能做到的。

机器就是不断脱胎换骨的刀具、犁铧、弓箭,它们让我们成为更好的生灵,为什么不欢呼呢?

9月30日

九月的最后一天,世界翻译日(没人在乎),从下午三点整个北京开始堵车,天气燥热,地铁上前后左右都是人的喘息和隐隐飘荡的汗臭味,一个粗鲁的男人带着她黑瘦的女儿——她让我再一次想起故乡山梁上的风,和北山上断崖一样涌过来的浓云——我再也不惧怕那些暴雨和闪电,和终将离开的沉闷的雷声。

十月就要来了,桂花在一些地方盛开,广袤然而离我非常遥远的土地上果蔬结伴成熟,我生活在一座虚浮的城里——这里曾燃遍战火,也曾水草肥美,现在,我在这里守候我的小孩出生,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爱他/她——这一点一点长大的小小的孩子,他/她将给予我真正的救赎、光、希望和安心睡去的深沉的夜晚。

在这穿指而过的分分秒秒里,我有多么骄傲,就有多么爱你,我的宝贝。

10月1日

孔子说:“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用来形容彭华斌,应该不为过。我们多年不见了,不想他忽然来北京旅行,黑色肩包,休闲T恤,笑容灿烂,一如当年。我带了妻子,他还单着,但并没有因此感觉生疏。他开玩笑说北京大街上美女的脸仔细看去,比南方男人的脸还要粗暴,却又说我白了。

我说我是老了,他哈哈大笑。我想起Leonard Cohen和一位老师喝酒,老人家举杯,说请原谅我还没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一个场景,或者那只是老朋友之间的某种黑色幽默,与年龄无关。但我咽了回去,我想我多少成熟了些,即便见了老朋友,也开始注意分寸了。

他去了很多地方,还有更多计划,他是勃勃生气的男子,没有负能量,好像太阳是专为他而存在的,好像多年官场,也只是沧浪之水,污浊可濯足,清澈可濯缨,庙堂江湖,都拿得住。

我们在他的酒店附近吃饭,可惜店家不靠谱,菜品恶劣,实在是很败兴,但总算吃饱了。往回走时,灯火满街,红男绿女,节日的气息扑来,给我们歌舞的欲望,也给我们青春不再有的惆怅,好在一切都在继续,我们总算在心底里保留了某些东西,天冷的时候,可以御寒,可以重温。

10月2日

吃完饭,刘大人变得十分忧郁,问了再三,原来是她一个姑姑结婚,酒席办得十分隆重,来了好多大官富汉,而且房子装得十分漂亮,想到我们结婚,马马虎虎,潦草得很,和别人一比,哪能不泄气呢。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又骗她我会赚大钱等等,她想了想,说我们的最大问题不是日子过得不如人,而是太懒,以前还见我每天练口语,现在则任何时候都抱着手机,仿佛手机才是老婆。我好不容易生出些羞愧之心,就立志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我不想和别人比,但很怕娃长大了,发现老爸自己是个loser,却教育孩子要上进努力,因此鄙视于我,或者在同学面前没有底气受到欺凌或嘲笑。如果孩子问我为什么同样作为家长,别的同学家长可以教孩子微积分、钢琴、拳击,而我一样也不会,我知道我可以找到合理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可是,哪个loser不是这样呢?

父母会给孩子塑造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但我们不能忘了,孩子一样在塑造我们的人生,我们不仅要学会爱,还要深深感谢孩子们,是他们让我们不再忍心蹉跎掉剩下的生命,是他们用依恋、信任、血脉和陪伴塑造了未来的我们,我们将因此接近到真正的生活,用全新的样子。

10月3日

去理发,街边上一溜全是美发屋,穿梭其间,眼花缭乱,千奇百怪,尽是新新一族们玩的那种小把戏,而且门口都站着浓妆艳抹的女郎,或者花花大少,我对花花绿绿的这些没有信心,而且自惭形秽不敢进去。

好不容易在一条小巷里看到一家看上去比较适合中年人(看看我这心态)的小店,门玻璃上只写了“理发”二字,欣欣然进去,里面一个黑面大叔躺在沙发上,正津津有味看电视。于是问了价钱,15元,大叔手脚麻利,立即命令坐下,开始操作。

我视力不好,摘掉眼睛,就看不太清楚,只见他把剃头刀往一个小瓶里摁,却不明白在摁什么,但我鼻子功能还好,闻起来味道不大对路,就问他是不是煤油,大叔实诚人,说就是,正给刀头消毒呢。

我唬了一跳,问他煤油怎么能消毒?大叔开始暴躁起来,说和巴斯一样,你难道连巴斯都不知道?

我没啥见识,但深以为拿煤油消毒,只怕不是什么高科技,很担心会被毒杀,有心夺门逃命,大叔已经“唰唰”剪了大半个后脑勺,只好听天由命,幸好煤油的消毒功能没有立即发挥,而且味道渐渐消散了。

我是读过武侠小说的人,知道这么大年级的人,敢和街边密密麻麻的美发屋竞争,应该是个绝世高手,就试探性问他煤油消毒是什么原理,但大叔不愿意透露机密,让我坐好,并一再说和巴斯一样的道理。

我觉得巴斯消毒功能很厉害,但似乎不能用在脑袋上,就很表示怀疑。不想大叔忽然大怒,说他理发四十余年了,哪天还不理个几十个头?我听他“唰唰唰”剃刀如飞,不禁想到侦探片中看到的理发师一言不合,就割人喉咙的片段,不敢多问,用眼角余光看上去,只见大叔一边哼哼哼数落,一边瞟着电视,电视正在演威武神勇的彭德怀,如何一言不合就骂娘的事。

我虽然不愿惹事,但看大叔这等理发的样子,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问他究竟是在理发还是在看电视,哪有这样理发的人?

大叔这才回过神来,说“怕啥?我理发四十多年了,一边看电视,一边给人理光头,从来没有失过手。”

我被无产阶级的革命乐观主义彻底击败了,就闭了嘴,也闭了眼。想到周恩来每次理发,都会睡着,一定是有道理的。

理完了,我戴上眼镜看了看,觉得有几缕形状神奇,比别处突出太多。我年级渐渐大了,晓得了中庸之道的好处,不太愿意特立独行,何况凡出头的鸟,总会被最先打掉,就建议大叔再修一修,大叔表示不用担心,先洗再修。

于是开洗,我想自己来,大叔不准,我想象大叔那四十年时饱经风霜的双手给我洗发的情景,眼前一阵眩晕。然而等头发濡湿,他从什么地方找了一把刷子(和给绒面鞋刷毛的硬刺鞋刷类似)一顿神刷,事情就成了。

我从镜里照了照,基本还是人类脑袋的模样,就付了钱,一溜烟回家来,早忘了还有几小撮别有用心的头发还在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照不到的地方盘踞的事。

10月4日

早上起来,和刘大人聊天,她担心娃不好看,因为我是单眼皮,估计要遗传给下一代。我认为我们的肚肚小朋友皮肤会很好,因为我自己小时候细皮嫩肉,大人说在古时候会被歹人抢去煮着吃掉的。她不信,我就说我名字叫蒲玉,谐音璞玉,就是洁白如玉的意思。她见我脸皮越来越厚,就要查字典给我再来一次小学教育。她性子直,遇到胡搅蛮缠,非要捋顺,我知道她脾气,就更正了一下,说璞玉指未经雕琢的美玉。这次她同意,但认为可以更直白一些,用“欠收拾”来解释会更准确。

10月5日

我很多次梦见过天空,每一次都心生恐惧。天太大,太神秘。有时候太阳会变成白须老人,有时候在无比宽阔的天幕上,会有人用大笔写字。有时候天会从中劈裂,显出无限深远的黑暗来。

昨天晚上我又梦见天,很蓝,像是一湖水,我知道那里是最好的去处,但仍然十分恐惧。但我不明白恐惧来自何处。

然后我梦见天幕上有一条暗红色的大鱼游了过来,径直游向天的中心,我忽然明白过来,知道这是奇迹,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照,想着世人绝不会相信天上有这样的奇事,这就是证据。然而那鱼非常灵活,看我拍照,忽然就乱跳起来,我拍不到。

过了一会儿,从天幕的脚下又游出来一只红色的鱼,和前一只互相嬉戏,在天上显得画圈,仿佛在向我揭示什么。我再次掏出了手机,这次那只新来的鱼跑掉了,但最先出来被我拍了个正着。我得意的想大叫,不知道怎么地,那一刻非常想和NEO分享我的喜悦,于是从微信上发给了他,他回信息说看不清楚。于是我决心再拍一只,这时候,那两只鱼身边突然冒出来一只巨大蠢笨的猪,白色,撅着大嘴,把我吓了一跳。

等我把那猪和两只鱼的完整照片发给NEO的时候,他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这时候别人都下班了,我自己一个人。他说:“你上班不好好干活,拍啥照片呢!”

我就明白,奇迹从未发生过,心里忍不住充满忧伤。

10月6日

送走朋友之后,我们坐在沙发上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肚肚小朋友也有一出没一出地在肚子里伸胳膊动腿,时而轻微,时而急剧,我心里堆满感慨,却说不出口。我告诉刘大人我认为人类追求宗教的真正原因是每一个人都需要依靠他人才能活着,没有人强大到不需要别人的支持,但人类所有的历史,都可以证明人是最靠不住的社交关系,背叛几乎不可避免,无论何种形式。到最后,人类只好创造出一个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形象来鼓舞、指导自己。这个形象不断巩固,就成了某些人集体标榜的神的样子。

10月7日

又一个国庆节过去了。

天气变得寒冷起来,窗外还在飘雨,刘大人和肚肚小朋友来北京整整两个月了,两个月前的这一刻,刘大人刚坐上从银川开来北京的火车,我还无法适应即将为人父亲的角色,并为酷热的夏天而烦恼不已。

这一切都平稳过去了,北京给予我们从未经历过的甜蜜时光,我们在一起,远离父母,一起陪伴肚肚孕育成长,她做饭,画画,我写日志,赶稿件,互相鼓励,制定家庭规则,天气好的时候一起去买菜,或者谈论我们年轻时候的糗事和梦想。

我们也经历着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阶段,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有时候我感到浮生如寄,无能为力,当然我已经明了这人生的本来面目,也知道不可强求的道理,所以可以安然处置,不至于疯掉。

老子说“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仔细想来,完全不通。天之道从来不会如此圆满,而且结局大多属于虚妄,功成名遂,总归不实,最好的法子,还是老老实实做点小事,爱惜家人,关心植物。一生很长,一生又多么短促,如果可以,我愿意舍弃一万里野心,只陪你在秋日黄昏里漫步,或者去河边写意。

10月8日

赶地铁时,前面有个人一路上吞云吐雾,令人窒息。挤了半天才挤过去。吃了好些二手烟,倒不是重点,最使人忘不掉的,是那人身上的衣服——衣服背面赫然用英文写着两行字:

万宝路香烟提醒您

吸烟致死

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可以解决吸烟对社会的巨大伤害,同时不会损害烟草收入对GDP的贡献力度。说来很简单,就是把所有品牌,所以级别的香烟价格一律提高100倍。这样做的好处,第一,可以让绝大部分烟民果断戒烟,从而提高国民身体素质,最大限度降低烟草相关的医疗支出。第二,只有一部分富人才能抽得起香烟,这使得香烟成为钻石一样级别的贵族标志,与身价一起扶摇直上的,一定是烟草收入。想想钻石这种无处不在的二氧化碳都能带来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烟草总局的老爷们还怕没有肥水?可惜老爷们不会听,也没有胆量干点大活。我们草民,也只好发发牢骚,忍受毒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