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能地会对一些东西反应过度地进行猜想,然后莫名的恐惧感便在脑海中肆意蔓延。明明深知那种恐惧的无稽,但它却像地球引力一般无法摆脱。你只得任由意识被本能牵引坠向如同黑洞一般的荒寂,过于陌生,过于远离,也太过于恐惧。
有些人从未想过自己会跟某些未知有任何接触,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浪费了视网膜上那短暂的凸透镜成像原理。
毕竟那个地方永远都,永远都不可能跟自己的生命有交集。
一、
肖作的名字原来并不叫肖作。
据他说,他有一个已经想不起来的好名字,并不是这么作死的名字。不过因为这里所有人都叫他肖作,新人来了也跟着叫肖作,叫来叫去,他觉得自己过去到底叫什么,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相比名字,肖作更在意的是他自己的年龄。
他经常在不同的人面前唠叨,时光荏苒,年岁渐少,自己却还是一事无成,未能出人头地。好事之人围坐成一圈决定劝导他,肖作顿感腹背受敌。平时无用武之地的满腹经纶此时此刻变废为宝,成为与相劝之人进行辩论斗法的神兵利器。
“肖作,你都已经发明出那啥东西来了,怎么还不满足呢?”
“你不懂,在学术的领域,不会有一劳永逸的发现,只有在发现之后不停地解决新问题。”
“听起来还不如不要发明出那啥来呢,这不是自己存心找堵?”
“你们这些人不懂,人类的文明需要继续向前推动,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辩来辨去,肖作老是说得对方瞠目结舌,老对手输得乏味,走了,新对手又补上了。于是在这个夏天刚开始的时候,肖作日复一日与他人进行刀光剑影的口舌之争变成了常态,有时双方甚至话不投机就大打出手。
整个空间中流动着黏稠窒息的闷热空气,肖作的声嘶力竭与窗外聒噪的知了声相得益彰,成功搅合得整层楼的局外人心神不宁。好景不长,由于肖作的动静太大,有人举报引来了院领导,院领导又引来了副院长。从此肖作的辩论赛就成为了禁忌,被严令叫停了。无聊人生中刚开发出来的唯一兴趣爱好被禁止了,肖作又回到了整天无所事事的平淡生命中。
二、
举报人的名字叫小粉红。
原因是她身边永远都带着一个粉红色的小手提袋。
小粉红平时喜欢听音乐,常常肆无忌惮的把声音调很大。以她的话来说,这是跟他人共同分享音乐带来的快乐。而肖作的辩论赛常常在小粉红的音乐之下拉开序幕,这让莫名其妙从主角变成了背景的小粉红感到恼火。
于是她深恶痛绝地举报了他。
当肖作意识到自己人生路上的绊脚石是小粉红,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此时肖作已经无所事事得快抑郁了。
肖作气冲冲地站在主通道堵截小粉红,奈何站了一天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连续几天,肖作除了迅速把饭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快速解决三急问题之外,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守株待粉”上。不过依旧一无所获,甚至小粉红引以为傲的音乐也连续几天都未再响起。
肖作去休息室打听,逮到一个问一个,结果都说不知道。有人还调侃肖作几句,阶级敌人难道变成相亲相爱的同志了?这可是思想上出现的大问题啊!肖作懒得理会,继续每天逮到一个问一个。渐渐地,他也放弃了,回归到乏味的生活当中去了,渐渐比之前更加消沉。
一个月后。
肖作刚好路过中央大厅,突然看见几乎不会开着的神秘房间今天打开了一条缝。好奇使然,他走过去,用手轻轻一推,眼睛在整个房间里扫了一圈。
他看见她了!
而她没有在看他。
肖作突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情绪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迎面扑来,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
今天医院里面炸开锅了。
由于实习护士的疏忽,帮助病人服药后,忘记把重症监护房间的房门关紧。
结果导致一个长期患有躁狂症的患者在不小心误闯之后,躁狂突然发作,打伤了旁边一个试图去制服他的病人和紧接着赶到的医生,更是咬得一个护士手臂鲜血直流。这让当时在场目睹这一切的几个病人的情绪出现了极大的波动,甚至引发了另外一个躁狂患者的病情发作。
这让主任非常难以给病人家属和院领导一个交代。
事后,几个护士跟一个新来的医生互相咬耳朵。
“这个病人真是发作得好奇怪,明明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好在打入安定之后,被迅速控制了下来,不然都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下犯错的那个实习生要被主任狠批了,昨天我看她都吓傻了。”
年轻医生问,“明明病情很稳定的病人,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失控呢?”
旁边的小护士小心翼翼地说,“听说重症监护病房里面是他认识的人。”
四、
肖作被诊断为躁狂症并患有精神分裂症,入院的时间已经有些年头了。
在这里大家都喊他肖作,原因他也不太记得了,似乎跟他说他写东西有关。医院里人来人往,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新老更替得特别快。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的家人间隔一段时间会来看自己一次,不过他们的样子肖作现在也记不太清楚了。
不过他一直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也记得自己是为什么事情被送进来的。
那年自己在学术上死磕了几年的研究,终于出成果了。他兴高采烈地发表了一篇论文,觉得自己应该会获得极高的荣誉,包括那些冷眼看他的亲人们会众星捧月般尊敬他。不会再是嘲笑,奚落,甚至是打击。但是事与愿违,这个成果并没有人在意,肖作一次次地提交申请,这个成果因为没什么转化为商业生产力的可能性,因此无人问津。
肖作的躁狂症第一次发作就是在那段日子里。
当他想方设法找到当时这方面的一个权威时,人家只是劝他重新考虑规划自己的人生,老大不小了也该做点赚钱的事。当时肖作就笑了,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边笑边说,我做得已经够好了!你告诉我,我不好在哪里?我凭什么不被你们认可?我那么多年的努力凭什么不被这个社会认可?之后肖作开始追着这个权威一顿乱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肖作被送进了当地的省精神病院,开始接受治疗。
五、
小粉红已经在精神病院里住了近40年。
是的,自从她20多岁犯病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了。她的家人会每个月定期向医院打医药费和生活费,不过从小粉红30岁左右开始,家人就不再来探望她了。
小粉红每天肆无忌惮地放音乐,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一开始造成的影响很坏,护士们屡屡去劝说无效,只得让护士长去杀鸡给猴看。
护士长冲进去就抢她的小音响。小粉红马上就还击了,她抓起自己从不离身的粉红手提袋,狠狠地朝着护士长头上砸去。一瞬间,病房里鸡飞狗跳,护士长气急败坏地叫骂,“我马上打电话让你的家属把你这个疯婆子带回去。”就像被点穴一般,小粉红突然定在那里不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头发乱得像鸡窝的护士长。周围的人被当下气氛慎得慌,刚想有什么动作,小粉红哇地一下大哭起来了,边哭边扯着自己的头发撞墙,如同一个被老师通知请家长的孩子,而那个孩子绝望地知道自己的家长并不会来。
因为这件事,护士长受到了院方严厉的批评。从此没人再敢管小粉红放音乐的事,甚至有时还会有年轻医生合着音乐唱着歌走过小粉红的病房门口。
六、
刚好是肖作去堵截小粉红的那天。
小粉红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丧失了所有清醒的意识,只是坐在病床上,手里重复着一系列简单的动作,犹如老年痴呆。医生的初步判断是由于长期服用精神药物而导致的神经系统损坏,因此意识停滞于某个给她造成了重大创伤事情的惯性动作之中。
而肖作不小心推开的那扇门的背后,就是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生活的小粉红。
七、
肖作的人生并未与小粉红有过多的交集。
不过肖作一进医院最先认识的就是小粉红,毕竟传出那异常高调的音乐的病房并不是能够轻易被忽略的。肖作某天走到门口壮胆一看,里面坐着的居然是一个干瘪的小老太婆。身边的病友友善地跟他搭话,“这是小粉红。”顺便也把为什么叫小粉红的原由告诉肖作,他开始知道,这个病区有一个奇怪的女人,叫做小粉红。
一年又一年,很多病友都被家属接回家了。
又年复一年,很多新病友也被家属接回家了。
然而医院里面始终有两个人被留了下来,一个是肖作,另一个就是小粉红。
或许,那天肖作推开门看见小粉红,内心是充满欣喜的吧?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让那份惺惺相惜的欣喜瞬间被砸碎成了更为无边无际的悲痛。
但是,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