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这些动物们的规则若能被遵守……" 何平毛晨雨 何平:晨雨兄,这一段时间我断断续续看了 你提供给我的微信公号“稻电影农场”和“稻电 影”网站。在当下严格的学科分类中,你现在做 “机器式的参与”。20世纪末,《青年文学》提 出文学期刊是“综合文本”,《芙蓉》《山花》 《作家》,一直到后来的《天南》《鲤》《文 的工作涉及民族志、艺术、人类学、社会学、考 艺风赏》等都做过文学和影像等跨媒介“综合文 古学、文学、酿造学等诸学科领域,我想从每一 本”实践,但我感觉到这种“综合文本”还只是 个学科分支我们聊下去都能聊出一些有意思的东 文学期刊从单一地发表文学文本,到接纳其他可 西,我们今天就从文学说起吧,你觉得“文学” 以用图片呈现的艺术实践,这种方式和《花城》 在你目前的工作实践有作用吗?你是否意识到文 更早的时候在封二封三发表当代艺术作品没有多 学在每一个具体工作现场的存在?或者换个方式 少实质性的区别。而“文学策展”,从目前的角 问的话,你现在做的工作需要文学的支援吗? 度,我希望通过类似艺术策展的方式呈现文学的 毛展雨:这两年我的确在调动文学,或者 可能性,进一步有可能作为民族志、人类学、电 影等研究和艺术实践的有机部分,像这次发表你 以及艺术实践等领域的工作都视作写作。写作这 的“写作”,既希望你的非职业作家的写作实践 个词被引起警觉。我在2012年底向中国的电影作 拓殖文学的可能性,也希望“文学期刊 可以有 说,我把文学与电影、人类学、社会学和哲学, 者们介绍了一个词义的变动,以“写社会”取代 机地活地能动地进入到你的工作现场。文学有理 了“社会写作”。 “社会写作”是社会工厂的广 由成为各种生活活动和艺术活动中活跃的元素。 稻电影”网站有“稻电影” “研究” “展 延和散逸的机器式的参与。 “写社会”则是将个 人化通过写作这一行动分离的途径。 览” “第二文本实验室 和“麋鹿学社”几个子 目录。我浏览这些子目录,每个里面你都做了一 何平:我理解你说的“社会写作 和“写社 些具体工作,这些具体工作你有最后的目标设定 会 的不同,就像我主持 花城关注 这个栏目 吗?再有,你做的工作在今天的知识生产中其实 和传统的期刊不同,我提出“文学策展”的实践 是在不同的领域被谈论,你清楚这些领域其他同 方式,也是想摆脱批评家只是整个文学生产中的 行做的工作吗?比如你做“稻电影”,我印象中 159 有许多人在中国乡村基层拍类似的“田野”。 毛展雨:我涉入的工作范畴如果称作领地, 这些年扩张得比较迅速。自2008年通过“稻电 几乎保留着十年来的痕迹,不修改和删除文章。 想图景吗? 毛晨雨:我的确把周遭的事与人纳入一个宇 宙体系,只是这个宇宙系统的结构模型在不断地 以来,我对世界的阅读发生了很大的变动。我的 影”网站正式公布我的工作计划和变动以来,我 变动。这几年来,特别是回湖南建小型农场种田 痕迹中存储着个体化时间,时间中有思及辨之事 身体和官能被动员起来,所谓思之切切,就是有 件元素。 切肤的感悟,方能穿透事件,直抵词而去。生态 至于,现实,或说社会现场,我所欲者不再 性,是在我通过2012年 ̄U2016年五年的农场种植 是刀和行动的利刃,而是药之华润、思之光泽、 神之袅淡。这时代,不愿与之同流的事与人充斥 着诸领域。我只需与之稍加疏淡,就分离出我的 尺度来。这种“我的尺度”,可以理解为有能力 “使之存有”的动能,也可以叙述为我在这些领 域所图之志业。 何平:你说“土地是有思想的”,又说你 的一些作品专注于“水稻的思想和灵魂”。除了 稻,是你故乡广泛种植的古老的农作物,你还有 其他的思考吗?而且你也用“稻电影”来命名你 的实践,为什么是水稻?在我看, “稻”就是一 种你分离出来的“我的尺度”。 毛展雨:水稻是我可感的本地性要素所在, 它已成为我思想的器官。 “稻电影”以中国乡土 社会,特别是隐秘社会为主要考查的范畴,稻只 是物质性的锚,或者说是事件性的触媒,在我这 里被事件性地塑造了一番,稻由此成为一种文化 地形的媒体,我称之为亚文化类型的一种媒体。 这里,稻不是媒体材料,而是媒体之躯,事件要 素及生成之图像。 “稻电影”写作的诸范畴的领 地,就是要呈现——这些年的工作可以理解为献 祭——能力,获能,将我所说的事件要素投入到 轨迹中去获能,由此生成它的能力。这些能力包 括时间的、思想向度上的,即历史的、信念的, 可总体地统称为存有着的、使之存有的动能。这 个动能由写作发动,即由“我”所投递和生成。 何平:土地,或者万物,比如我选的几篇 文字中的蛇、喜鹊和女性,他们都不是孤立的存 在,你总是从更大的生态系统,或者生命系统去 想一些事情和问题。我很好奇你的世界蓝图,你 想象你的日常生活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有一个理 16O 实践之后才真实的——真实的,我用了很多类似 切肤的真实的——出现,当我想象着将三十亩稻 田构建为生态系统时,它与周边稻田分割的道路 和水渠,成为我理解生态性的物理线条。我将这 条线条严密地堵截在外,没有任何污染的水与物 可以轻易地进入我的稻田生态系统。这条线条上 堆积着诸多事件元素,危机无法完全堵截。当我 阅读 ̄UAnthropocene这个英文词时,我发现给我 十万个这样的生态系统的稻田都无法成全一个完 备的世界。这个世界必须有外部性,如同我的志 业必须建基于与集体向度逆向的工作中,即“负 外部性”,这些生态系统才能称作为生态性的向 度。我已将时间中堆积的事件及感性(联想到历 史物质,性)、人和非人的诸形式、物质和超越物 质的神性形式,纳入完备世界不可或缺的必然存 有。我理想的图景似乎突然间黯淡了下来。我以 及我们恐个白正失去对未来的思辨能力。平等、互 助、友情和爱,这些动物们的规则若能被遵守, “人性”还真不如让渡给这些动物规则。 何平:我能感到你对故乡、大地、万物的 “有情”,和这相关的,你反对用既有的知识去 规约和定义你做的工作,但你自己肯定免不了要 对你自己的工作下定义,比如你整个春节期间都 在酿酒,我想你酿酒是止于酿出好酒,恢复行将 失传的酿酒工艺,还是借助酿酒这一个古老的农 事,重建什么,或者反思什么? 毛晨雨:酿酒就是从政。从酵母的生物视角 来看,发酵是项伟大的事业,是生成芳香物质和 酒精的生命途径。从工业的现代化视角来看,身 体和感性是生化学领地上的冗余,去尽更增效。 何平:“酿酒就是从政”,至少,这是从更 文明的源头上思考我们的劳作。而且,你做的工 毛展雨:电影范畴有一个essay film的概念, 作和流行的“乡建”有很多不同,你除了自己实 2013年以来的“稻电影”被批评视作散文电影样 践,好像也不想去改造什么,启蒙什么。 式。回到我刚开始解释的写作,好像不必再来区 毛晨雨:刚开始有湘人经世致用和建设模 分文学与其他范畴,以及文学之分类一样。我 范的设计,在诸多事件要素中生成了我的“哲学 欲求自由,我希望这气息贯穿着“稻电影”写 式”的自反。 作。写作就是来实施这~行动的。写作分离出过 何平:诚实说,从我自己的栏目出发,我 去和历史,让未来尚有可欲的领地。2015年纪念 最关心的是你“文学”的部分。我现在选的三篇 罗兰·巴特百年诞辰的艺术活动上, “写作”主 文字分别是你的系列写作。民族志 和“巫术艺 体地纳入我的整合诸领域之思辨和叙述的机制, 术”。 “民族志 写作我们并不陌生,但 巫术 艺术”在人类艺术史属于起源意义的艺术,你 这两类写作,放在“文学 名目下并无很大的差 别,你自己是怎么区分这两类写作的? 毛晨雨:实际上并无学理的区分,只是“巫 术艺术”是感的,而“民族志”更倾向理。 何平:你自己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也许并没有 “文学 的考虑,我个人是把你的写作作为文学 分类上“散文”来看的。读你的文字,我忽然意 识到当代学科分类上的所有门类其实都能够找到 可以当作 散文 来读的著作,从你的阅读经验 看,你读过哪些,或者哪些“散文性”的专业著 作影响过你? 它成为思辨、行动、叙事的“总体化”的描述装 置。是的,写作是一架统携性的装置,它由文学 发源,却并不限定于文学。当我阅读列维一斯特 劳斯、巴特、福柯、德里达、德勒兹,以及近期 的朗西埃、斯蒂格勒、南希、德斯科拉、拉图尔 等人的写作时,它们又何尝不是文学的。甚至, 正是其文学的能力,赋予写作抵达思想的尺度。 我们无法真实地拒绝文学之在场,影像即使再占 领媒体的主导,它更早也由文学或文学的叙事而 连接社会与身体的感知网络的,这意味影像语言 中有无法驱离的文学在场性。 责任编辑许泽红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