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１４年第３期 海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２０１４ Ｎｏ．３ 总第５６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ａｉｎａｎ Ｒａｄｉｏ＆ＴＶ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Ｇｅｎｅｒａｌ Ｓｅｒｉａｌ Ｎｏ．５６ 钟嵘《诗品》谢惠连评述 陈欣婷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５７１１５８） 摘要：钟嵘《诗品》对谢惠连作了比较详细的评论，笔者从四个方面对其评语进行疏证 与述评：一是关于谢惠连“才思富捷”的具体表现；二是对《秋怀诗》《捣衣诗》的艺术把握；三 是“风人第一”评价的合理性；四是谢惠连评语与钟嵘审美价值之问的内在联系。 关键词：钟嵘；诗品；谢惠连；评述 中图分类号：１２２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９７４３（２０１４）０３—００１５—０４ ＤｏＩ：１０．１３８０３／ｊ．ｃｎｋｉ．ｉｓｓｎｌ００９—９７４３．２０１４．０３．００４ 谢惠连（４０７＿＿４３３），谢灵运族弟，是南朝谢 佳语。后在永嘉西堂，思诗竞日不就。寤寐问忽 氏家族作家群体中重要一员，深得灵运赏识。 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故尝云：此语有神助， 《宋书》卷五十三“谢惠连传”载：“惠连，幼而聪 非吾语也。…（《诗品・中品》） 既看到谢惠连 敏，年十岁，能属文，族兄灵运深相知赏……”…， 与灵运的密切关系，又突出其过人文学才华。下 同书卷六十七《灵运传》亦载：“灵运以疾东归，而 面就钟嵘评语中重要内容，作逐一疏证与述评。 游娱宴集，以夜续昼，复为御史中丞傅隆所奏，坐 以免官。是岁，元嘉五年。灵连既东还，与族弟 “才思富捷＂的表现 惠连、东海何长瑜、颍川苟雍、泰山羊培之，以文 “兰玉”一语出自《世说新语・言语》篇：“谢 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惠连幼 太傅问诸子姬：‘子弟变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 有才悟，而轻薄不为父方明所知。灵运去永嘉还 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日：‘譬如芝兰玉树， 始宁，时方明为会稽郡。灵运尝自始宁至会稽造 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后便以“兰玉”喻为才俊 方明，过视惠连，大相知赏。时长瑜教惠连读书， 子弟。钟嵘谓谢惠连为谢家芝兰玉树，但英年早 亦在郡内，灵运又以为绝伦，谓方明日：‘阿连才 逝，未能施展才华，对此充满婉惜。《宋书》载： 悟如此，而尊作常兄遇之。何长瑜当今仲宣，而 “（谢惠连）文章并传于世。十年，卒，时年二十 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礼贤，宜以长瑜还灵 七。既早亡，且轻薄多尤累，故官位不显。”… 运。’灵运载之而去。”钟嵘亦具慧眼，其《诗品》将 谢惠连现存诗不多，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 谢惠连列人中品，并评价说：“小谢才思富捷，恨 北朝诗・宋诗》卷四录其有题诗３１首，３首为残 其兰玉夙凋，故长辔未骋。《秋怀》、《捣衣》之作， 篇（《西陵遇风献康乐诗》五章算一首），以五言诗 虽复灵运锐思，亦何以加焉。又工为绮丽歌谣， 为主。尽管谢惠连存诗不多，但其诗题材非常丰 风人第一。《谢氏家录》云：‘康乐每对惠连，辄得 富，现将其现存诗歌按内容题材大致归类如下： 收稿日期：２０１４—０６—１６ 作者简介：陈欣婷，女，汉族，广东潮州人。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主要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 ・ｌ５・ 记游览途中山水景物的《三月三日曲水集诗》《泛 如果说《秋怀诗》体现的是《诗品》“干之以风力” 南湖至石矾诗》《泛湖归出楼中望月诗》；抒发仕 的文学审美思想，则《捣衣诗》更多践行了其“润 途不得志的《从军行》《长安有狭邪行》《却东西 之以丹彩”的审美追求，具体体现在语言风格清 门行》《秋怀诗》《燕歌行》（七言）《陇西行》（两 新绮丽。诗开篇点明以细腻笔触和清丽语言描 首，均为四言）《离合诗二首》《夜集作离合诗》 绘凄冷萧瑟的秋景，“白露滋园菊。秋风落庭槐。 《猛虎行》（杂言）；咏物寄情托志的《秋胡行》（二 肃肃莎鸡羽。烈烈寒蛰啼。夕阴结空幕。宵月 章，四言句式）《塘上行》《喜雨诗》《 冬诗》《泳 皓中闺。”Ｌ５ 萧杀的秋景最易引发人们离愁别绪， 螺蚌诗》；写闺怨情愁的《捣衣诗》《七月七Ｅｔ夜泳 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思妇此时忧愁孤寂的心绪，深 牛女诗》《代古诗》；写送别友人的《豫章行》《与 层表达了诗人内心忧郁、惆怅的情怀。诗歌开篇 孔曲阿别诗》；抒发兄弟情谊的《西陵遇风献康乐 就给全诗布下了深沉感情基调，并为下文抒发思 诗》（五章）等等。各种题材几乎都涵盖了，从诗 妇的寂寞愁苦渲染了气氛。“肃肃”、“烈烈”等拟 歌体裁及思想内容丰富性来看，可谓“才思富 声词的运用，更加强了人们心里的凄凉萧瑟感。 捷”。 曹丕《燕歌行》开头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 ● ＝《秋怀》《捣衣》艺术把握 落露为霜” 描写秋景的凄凉，“秋风萧瑟”、“草 木凋零”、“露结为霜”并为下文抒发思妇的寂寞 《秋怀》《捣衣》是较高体现谢惠连诗歌成就 愁苦渲染了气氛，此艺术手法颇为相似。接着诗 和艺术水平的代表作。明朝张溥《汉魏六朝百三 人以柔和的笔调生动地刻画妇女捣衣的劳动场 家集题辞・谢法曹集》评“诗则《秋怀》《捣衣》二 面，“簪玉出北房。鸣金步南阶。桐高砧声响发。 篇居最。” 《秋怀诗》以起句直抒胸臆，“平生志 楹长杵声哀。微芳起两袖。轻汗染双题。纨素 无意。少小婴忧患。如何乘苦心。矧复值秋 既已成”，不但写出了汗流满面的捣衣情态，又揭 晏” Ｊ，感情真挚地抒发平生不得志的惆怅，接着 示内心浓厚的哀伤与苦闷。相似的技巧亦见于 以细致笔力勾画出一幅意境开阔、色彩鲜明的秋 《燕歌行》，“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景图，“明月皎皎”与“河汉灿烂”意象雄浑开阔， 不觉泪下沾衣裳”，“泪下沾裳”语意浓重，既写了 使人思绪万千。诗人又把笔峰转向眼前景象， 女子内心凄苦的深度，又抒发了其积郁难抒的情 “秋蝉哀鸣”、“云雁寥唳”、“孤灯昏暗”，刻画极 状，与“汗染双题（额头）”有异曲同工之妙。诗的 为细腻生动，短短几句，动静宣然，清凄的秋夜给 最后，拟妇人心理抒发对远征丈夫浓浓相思和企 这壮阔的意境蒙上一层凄然悲凉色彩。诗的后 盼之情。全诗将妇女捣衣置于这样一个凄冷孤 半部分，诗人以“未知古人心。且从性所 ”抒发 寂的秋夜典型环境中，深化了诗歌凄美意境，含 内心对建功立业希冀及理想抱负无法施展的惆 蓄而有余味。 怅感伤。自古贤人都渴望建功立业，“愿得展功 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慷慨独不群”（曹 三“风人第一＂评价的合理性 植《薤露行》） Ｊ，而诗人感到实现抱负机会渺茫， 《诗品》评：“《秋怀》、《捣衣》之作，虽复灵运 迷茫怅惘中又流露出几分洒脱，彷徨中诗人只能 锐思，亦何以加焉。又工为绮丽歌谣，风人第 “从性所 ”，情感跌宕起伏，深刻揭示了内心蕴 一。”“歌谣”，指乐府民歌体作品，“风人”按曹旭 藏的哀伤。景因情而设，情由景而生，情景交融， 先生注解，“是当时流行的民歌体裁，人多爱作； 情真婉切，具有强烈艺术效果。谢惠连总能以如 其本风俗之言，后人谓之‘风人体’。”谢惠连诗有 此细腻笔力来传达内心真实情感和生命体验，钟 不少拟乐府诗歌，《捣衣诗》是其中最出色作品， 嵘谓其“风人第一”，在一定程度上指谢惠连诗中 以旧题写实抒怀，又受到当时南方新声的影响， 真情流露的艺术感染力。 语言清新秀丽，同时这一类诗多融人诗人独特真 再看《捣衣诗》。《捣衣诗》本写民俗，该诗主 切的情感体验，可谓风力与辞采并兼。由此看 要写妇女集体捣衣的生活情景，表面抒发女子对 来，钟嵘对谢惠连的评价有独到之处，具有一定 远行丈夫的热切怀念和绵绵愁绪，实则表达诗人 合理性。 对亲人深切思念，《诗品序》称其“五言之警策”。 谢惠连山水诗受到乐府民歌影响，辞藻多采 ・】６・ 用叠字，显得自然圆润，不露雕琢之痕，有别于当 时“竞须新事”（《诗品序》）、“俪采百字之偶，争 价一句之奇”（《文心雕龙・明诗》）的诗风，语言 自然清新，又不乏典丽。《文心雕龙・物色》对如 何描绘物色提出具体要求：“皎日嚆星，一言穷 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 矣。”－７ 谢诗并不重于对景物作细微逼真刻画，而 重在以简洁贴切语言和民歌式咏叹表达诗的整 体意境，“物色尽而情有余”，有另一番清新闲适 之韵味。例如，“迟迟和景婉。天天园桃灼”、“蜚 云兴翠岭。芳飙起华薄。”（《三月三日曲水集 诗》“ ），生动描写出春色满园的生机勃勃景象。 “涟漪繁波漾。参差层峰峙。萧疏野趣生。逶迤 白云起。”（《泛南湖至石帆诗》“ ）水波荡漾，波 光粼粼，山峦参差，与湖面相映成趣，村舍、树木 与远处白云遥相辉映，好一幅依山傍水、妙趣横 生的山水图。《泛湖归出楼中望月诗》“ 全诗以 “望月”为中心，以清凄、迷人的湖上月色衬托诗 人孤高的心境，浑然天成，境界开阔。谢诗笔下 景物，在内心情感体验与审美物象物化过程所产 生的，具有艺术内涵的美，是诗人真实情性的艺 术表达。 钟嵘评价谢诗“又工为绮丽歌谣，风人第 ”一，不仅着眼于谢诗自然清新的语言，而且侧重 于其五言诗短小的乐府。谢惠连现存诗中， 乐府诗为数不少，且句式多样，有四言的、五言 的、七言的和杂言的，其中五言句式的有：《豫章 行》《塘上行》《却东西门行》《长安有狭邪行》《代 古诗》《从军行》。谢惠连沿着汉魏诗人以旧题抒 己怀传统，且受到刘宋时期吴声影响，采用短小 的五言体式，率直任情的抒情方式，言简意深，扩 大了乐府的艺术表达＿８ Ｊ。从语言来看，五言 体的节奏在“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方面具有四言 诗无可比拟的优势，《诗品序》明确指出：“五言居 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 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 耶？”Ｅｇ］ 南朝时期，谢灵运、谢惠连、鲍照等诗人的诗 歌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吴歌影响。除谢惠连外，鲍 照的乐府诗亦成就非凡。鲍照乐府诗融人自己 的创新，吸取了南方民歌轻快绮丽的特点，其中 《吴歌》三首、《采菱歌》七首乃模拟南方民歌之 作。与谢诗相比，体现出鲜明的主观感情色彩， 更多的是倾泻内心的不平之愤 】引。例如：“观见 流水还。识是依泪流。”（《吴歌三首》）、“愁心不 可荡。春思乱如麻”、“空抱琴中悲。徒望近关 泣”（《采菱歌》） Ｊ，已深深地饱含着诗人富于力 度和激情的人生体验。鲍照乐府诗中浓郁的情 感和华丽的辞藻相结合，“颇伤清雅之调”（《诗 品》），与谢诗浑然天成、意境开阔的风格截然不 同。王夫之《古诗评选》中亦对谢惠连乐府诗予 以高度评价：“小谢别出清裁，务使淘汰，乃洗濯 之余，将有孤寒之病，杂之管弦，殊为不类。然而 奕奕标举，短歌微吟，亦复关情不浅。” ｌ 四 谢惠连评语与钟嵘审美价值 《文心雕龙・时序》篇：“故知文变染世情，兴 废系乎时序。” 艺术作品的创作跟特定的社会 环境、文化思潮有极为密切联系。钟嵘品诗特别 重视诗歌的“风力”，充分考虑到诗人所处特定社 会环境和个人遭遇，强调“诗可以群，可以怨。” Ｊ 谢惠连生平屡次失意受挫，早年又患家难，才华 出众与官位不显这样的落差使其在诗歌中更多 地流露出忧伤。 晋宋之际，特别到了元嘉时期，玄学影响已 逐渐消退。沈约《宋书・谢灵运传》点出江左文 学中玄风已变：“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 太元之气。爰逮宋氏，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 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Ｅ１２］萧子 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亦有相关论述：“江左风 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 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 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Ｅ１２］ 《文心雕龙・明诗》写道：“宋初文泳，体有因革， 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 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 近世之所竞也。”＿１ 清楚地指出宋初文学环境明 显变化，诗歌创作从哲理化又重归抒情之路。 谢惠连歌谣体式诗歌体现钟嵘崇尚自然的 审美情趣。《诗品序》提出诗歌应该追求“自然英 旨”的审美趣味，强调诗歌语言本身的美。谢惠 连诗歌艺术成就不仅在于其辞采华美，且在吟咏 情性方面做到了“文已尽而意有余”。钟嵘提倡 诗歌应“吟咏情性”，这顺应了当时诗缘情的文学 思潮。细细品味谢惠连《秋怀诗》《捣衣诗》及其 山水诗、拟乐府诗，能够深深体会到其内心凄怨 ．１７． 感伤情怀，“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 及《诗品》深刻、独到、透彻。《汉魏六朝百三家集 后人对谢惠连整体评价从未超越《诗品》，基 题辞・谢法曹集》亦推崇《秋怀》《捣衣》二篇，引 本都认为谢诗艺术风格主要模仿谢灵运，而将其 《诗品》语：“康乐锐思，无以复加。”＿４ 文学史对其 置于谢灵运文学光环之下。明王夫之《古诗评 文学价值的评价以《诗品》为重要文献，譬如：袁 选》中选人谢诗十四首，与钟嵘审美不同之处在 行霈先生的《中国文学史》对谢惠连的评价完全 于，《诗品》极赞赏的《秋怀》《捣衣》二首未入选。 引用《诗品》；曹道衡先生编的《南北朝文学史》专 清沈德潜《古诗源・卷十一》中评谢惠连诗：“谢 设一节对谢惠连生平及诗文赋进行介绍，主要以 宣远诗，一味镂刻，失自然之致。”－１ 从《古诗源》 钟嵘批评观为主。由此亦见钟嵘《诗品》对谢诗 人选之诗及现存诗作来看，此评价稍显片面，未 品评相对严谨、客观，具有艺术生命力。 参考文献： ［１］［南朝宋］沈约著．宋书Ｅ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７４． ［２］［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下册［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１１． ［３］［南朝］刘义庆著，朱碧莲译注．世说新语详解［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１３． ［４］［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谢法曹集［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６０． ［５ １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册［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３． ［６］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上册［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３． ［７］［梁］刘勰著，范文澜注．范文澜全集第五卷：文心雕龙注下［ＭＩ．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２． ［８］孙玉珠．谢惠连研究ＥＤ］．济南：山东大学，２０１０． ’ ［９］［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册［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１１． ［１Ｏ］章培恒，骆玉明．中国文学史［Ｍ］．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７． ［１１］［明］王夫之著，李中华、李利民校点．古诗评选［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１１． ［１２］郭绍虞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Ｅ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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