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亲子：美国人的算术题

美国基础教育像放养式放羊大概是众所周知的吧。不规定时间，不规定地点。所以理论上讲，美国儿童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生活作风上都是及其腐化堕落的。大妞入学前的家长见面会上，老师手里晃着一张孤苦伶仃的纸，上面印着十几个势单力薄的单词，基本上属于“哼、哈、这、是”之类，说学习一年以后，绝大多数孩子都能掌握读写。忧虑之余，老师脸上洋溢的自信笑容又让我确信，美国的小学应该不是那种慈善培智学校。

在人傻钱少的美国，大部分人活得的确不那么精明，可这并不代表决策层也都是傻子。就高等教育这块儿来说吧，无论本国还是国际，本科生他们收取昂贵的学杂费，研究生他们又赠与慷慨的奖学金。在这场交易中他们其实没吃亏，反而是人财两得、名利双收。但面对小学教育，我可是名副其实的小学生。因此我常常询问孩子们在教室是如何学习的。得到的答案是：玩儿。我又问：玩儿烦了呢？回答：去操场跑，跑累了，回来接着玩儿。

我妈妈的专业是会计，入学前为了培养我对算术的兴趣，给我买的第一个铅笔盒，就是印有乘法口诀的那种。也许妈妈是无心的，但铅笔盒制造商是有意的。口诀没有印在正面或背面，而是在打开盒盖后，正对着你的那一面，我一直误以为是商家帮助差等生考试作弊用的。后来才明白这潭水有多深。从你打开了乘法口诀的潘多拉盒子那一刻起，这辈子就别想摆脱了这种算计，和人生识字忧患始是一个道理。

据钱钟书自己说，他会写文章，是因为老爹用棍子敲他脑袋太疼了。简单粗暴，行之有效。那蠢笨如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死记硬背呢？无奈，我对文字有多敏感，对数字就有多不敏感。这一点，不用抱怨，因为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我的数学老师，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令你必须脱口而出，如数家珍。当我下意识瞄了一眼大法的最后“九九八十一”，想到自己要想背会，就得比猴还精、比猪还壮、比沙僧还抗造、比唐僧还能叨叨的时候，我真的不想管三七到底是不是二十一。

我总是不自觉地命令孩子们写字母写数字写汉字笔画，一遍又一遍，枯燥无比，但我自己就是这么写过来的啊，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吗？每当此时，孩子问得最多的就是：“爸爸，我可以去玩一会儿吗？” 这又让我联想到她们在学校的日常，觉得应该是自己的方法不够入乡随俗，以至于产生的教学法上的水土不服。

孩子在学校的进步其实是超出我想象的快，2018年的最后一个月，大妞一天回家带来一张日历作品，上面是根据自己的想象画出的十二月应有的样子，此外配有每一天的数字，用不同的颜色描出。原来他们学校是这样玩儿的。面对一个字写五十遍，写错一个字罚一百遍的方法，我是儿童的话，也会选择玩儿。

大妞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小姐姐，比她大四岁，两人很喜欢在一起玩儿。一次在家里，她们玩儿烦了，开始讲故事。小姐姐自告奋勇，当老师，可是讲的故事，大妞二妞都听过，所以刚说出开头，就被猜中了结尾。逼得老师重新定规矩，不许发言，直到她讲完为止。所以故事会又变成了挑错会。我在旁边阴冷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就中外故事的宽度和深度而言，我对自己的普及还是有把握的。

为了重新建立权威，老师选择上地理课。她指着美国地图，开始问各个州的名字，问了三个，碰巧大妞也都抢答对了。老师惊愕了，感慨道：“Oh My Gosh, she knows everything!” (我的老天，她啥都知道) 在小姐姐的算数公式里，三个州等于五十个州，而五十个州等于世间万物。这三个州，一个是我们现在住的州，一个是大妞出生的州，一个是刚去旅游过的一个州。芝麻掉进针眼儿里。

一招儿不灵又换一招儿。小姐姐开始亮好声音。听过的歌曲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没听过的歌曲，大妞也基本上是听一遍之后就能跟着哼对调子。这又让小姐姐怀疑自己的好声音是不是驾驭不了好歌曲。殊不知，在大妞出生之前，我把人类发明的乐器所能鼓捣出来的动静类型，不管三七二十一，循环播放了不知多少遍，她现在敏锐的耳力是以老婆孕期神噪音性听损外加神经衰弱失眠为代价的。

好为人师是一种红包，不分种族、国籍、性别、和年龄的，只要有机会，人人乐得去抢。抢多抢少无所谓，关键得有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优越感。小姐姐最后抢急眼了，没办法，只好拼发育了。把大妞叫过来比个头。这一次，如愿以偿，小姐姐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阴冷得意的翘起，庆幸自己终于还是在吃盐的时候过了更多的桥。

玩儿烦了，孩子们决定出去跑。这次轮到大妞二妞干瞪眼了，小姐姐花式足球炫技，街头篮球表演，草地体操全能，这已经不是年龄差异可以解释的了。此外我知道在市里圣诞晚会的“胡桃夹子”演出上，是小姐姐一个人在组织、指挥、安排、协调二十多个大妞那么大的孩子去彩排、走位、化妆、表演。跑累了，小姐姐妈妈来接她去练习冰上芭蕾，因为她今年立志要卫冕市里比赛的冠军头衔。这体魄野蛮得真是到位啊，精神要文明起来也会是立竿见影的。

临近年末，各大超市卖场也都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周末去了趟华人超市，推了一大车的东西结账。发现在收银台机器的角落，贴着一张不仔细看就会忽略掉字条：“凡购物超过100元者，免费送新年日历。” “免费”二字写得尤其小。笑话！鸡贼的人永远鸡贼不过更鸡贼的人不是？我眼睛盯着电子屏幕上的账单，随着货物“哔哔”的扫码，从周围的货架上，我不由自主地顺手抄起一些鸡肋商品，不够100，就扔在柜台，超过100，就扔回货架。这个红包抢定了！

结果我把那些鸡骨头扔回货架，满心欢喜地结完账等待红包入账。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等了，所以直接问。其实这还用问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一个华人大妈回答我：“Sorry, I do not speak Chinese.”(抱歉，我不会讲中文。) 呦呵，和我比脸皮厚。于是我又用英文问。大妈只好假模假式地朝旁边柜台的收银员甩了一句英文。旁边的阿姨用普通话答道：“老板娘，你忘了，不是你上周你自己放那个机器下面了吗？” 大妈这才弯腰伸手抻出一卷日历，没说话，老老实实交到我手上。涨红的脸色很有节日喜庆的气氛，当然我也知道旁边那个耿直的阿姨在这儿干不长了。

一周后晚饭前去查门口的信报箱，收到一个扁平包裹。打开后是动物园寄来了一本英文日历。。他们把每个动物介绍得跟自己家人一样，免冠照片、籍贯、性别、家庭成分、兴趣爱好不一而足，让你感觉，要是不定期去，就是六亲不认的禽兽。？一种走促销路，一种打温情牌，行业性质也没有可比性，可是这其中的确值得好好算一算呢。

每一年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在空间和时间上做算术题。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虽然自称宇宙的精华，但是人左右不了空间，更控制不了时间。可当学着在空间里左右自己的时候，时间对于自己才会开始显得有意义。所以控制自己是天字第一要诀，希望新的一年我在这道算术题上可以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