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冉专栏】
讲台下的“空心娃”原创作者|赵冉(女,硕士研究生,山西省晋中市中学教师。研究方向:中学学科教学,班级心理建设与管理)
第一次注意到林晓,是在高一(3)班的班会课上。我让大家轮流说“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轮到她时,这个坐在第三排、永远背挺得笔直的女孩,沉默了十秒,最后小声说:“我不知道,爸妈希望我考师范,我听他们的。”她说这话时,眼神没看任何人,手指反复摩挲着校服袖口的纽扣——就像一个精准执行指令的木偶,却丢了自己的“发条”。后来我才明白,高中教室里藏着不少这样的“空心娃”:他们成绩拔尖、遵守纪律,却像被掏空了“自我”的容器,装满了别人的期待,唯独没有自己的声音。
林晓的“空心”,藏在她每一次完美的作业和每一场无懈可击的考试里。第一次月考后,她以总分年级第二的成绩登上光荣榜,我在办公室碰到她的母亲,对方语气骄傲却带着焦虑:“老师,您多盯着她点,这次数学扣了5分,要是再细心点就能拿第一了。”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这种“极致的要求”,正在一点点瓦解林晓的自我认知。直到有次晚自习,我发现她趴在桌上哭,面前摊着一张满分的物理试卷——后来她才告诉我,拿到试卷时她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怕“下次考不到满分,爸妈会失望”。
这恰好契合了罗杰斯的“自我概念理论”:当孩子的“真实自我”与“他人期待的自我”严重割裂时,会陷入“价值条件化”的困境——他们认为自己的价值,只取决于是否满足别人的要求,而非自身的存在。林晓就是如此,她把“考高分”“听话”当作获得父母认可的唯一途径,却渐渐忘了“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有次我找她谈话,问她课余时间喜欢做什么,她想了很久说:“以前喜欢画画,但妈妈说‘画画耽误学习’,后来就不画了。”说这话时,她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那细微的动作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遗憾。
真正让我警惕的,是高二上学期的一次模拟考。林晓的成绩突然掉到年级二十名,我找她来办公室,她刚进门就红了眼:“老师,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我昨晚学到两点,还是考不好。”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这是认知行为理论中“灾难化思维”的典型表现:她把一次考试失利,等同于“自己毫无价值”。更让我心疼的是,她告诉我,考试前一周,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甚至偷偷用咖啡提神,就因为母亲说“这次再掉名次,就别想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了”。
我意识到,要帮林晓,必须先打通和她父母的沟通壁垒。第一次家访时,林晓的父亲拿出厚厚的“成长档案”,里面记着她从小学到高中的每一次考试成绩、每一张奖状,却唯独没有“她喜欢什么”“她不开心时会做什么”。当我提到林晓偷偷放弃画画时,母亲愣了一下:“我们是为她好啊,画画能当饭吃吗?考个好大学、当老师,才是最稳的路。”
这正是很多家庭的误区:用“正确的人生”代替孩子的“自主选择”,却忘了埃里克森的“自我同一性理论”指出,高中阶段是孩子建立“自我认同”的关键期——他们需要通过尝试、探索、甚至犯错,才能弄清楚“我是谁”“我想走哪条路”。林晓的父母用“为你好”的外壳,剥夺了她探索自我的机会,让她变成了“没有自我的执行者”,一旦遇到挫折,就会彻底陷入自我怀疑。
我没有直接反驳他们,而是给他们看了林晓的周记本——那是我征得她同意后带来的,里面有一页写着:“今天看到美术生在画室画画,我站在窗外看了十分钟,心里像空了一块。我好像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我是谁呢?”林晓的母亲看完,眼圈红了,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以为她喜欢我们安排的路,没想到她这么委屈。”那天的家访,我们达成了共识:先帮林晓“找回自我”,再谈成绩。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有意识地给林晓“自主选择”的机会。班级要办文化墙,我特意问她:“你愿意负责绘画部分吗?不用考虑时间,我们可以调整进度。”她愣住了,过了几秒才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我从没见过的光。那周的课余时间,她常常留在教室画画,有时我路过,会看到她对着画板微笑——那是积极心理学中的“心流体验”:当人专注于自己热爱的活动时,会进入忘我的状态,这种体验能帮助重建“自我掌控感”,正是林晓最需要的。
文化墙完成那天,全班同学都在夸她画得好,林晓站在人群里,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我趁机和她聊起未来:“如果不考虑别人的期待,你想做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想考美术学院,学插画。”说这话时,她的眼神亮了,像找到了丢失很久的星星。我没有立刻鼓励她,而是给她推荐了几本插画师的传记,告诉她:“你可以先了解这个行业,慢慢确认自己的想法,不用急着做决定。”——这是基于社会学习理论的引导:让她通过观察和了解,自主构建对“插画师”的认知,而非被动接受“我应该做什么”。
后来林晓的父母也开始改变:他们不再每天追问成绩,而是会问她“今天画画开心吗”;周末不再逼她上补习班,而是陪她去美术馆看展览。有次林晓的母亲告诉我,有天晚上,她看到林晓在房间里画画,画到很晚,却哼着歌——“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那次谈话,她反复说“以前总怕她走弯路,现在才明白,没找到自己的路,才是最大的弯路”。
高三下学期,林晓确定了目标院校,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准备美术联考。虽然她的文化课成绩有所波动,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反而会主动和我沟通:“老师,我这次数学错了两道大题,我已经整理好错题本了,下次会注意。”她的语气里,少了以前的怯懦,多了笃定——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努力,是为了“自己想要的未来”,而非“别人期待的结果”。
高考放榜那天,林晓拿着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跑到办公室找我。她笑着说:“老师,我做到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那笑容里没有了过去的紧绷,满是鲜活的生命力。我看着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个连“未来”都不敢说的女孩——她终于不再是“空心娃”了,因为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内核”,那是比成绩更重要的东西:知道自己是谁,想要去哪里。
从教二十年,我见过太多像林晓一样的孩子。他们坐在讲台下,背着沉重的期待,活成了“别人眼中的好孩子”,却丢了自己。其实高中教育最该做的,不是把所有孩子都塞进“考大学”的单一轨道,而是帮他们“找到自己的节奏”——用人本主义心理学的理念来说,就是“把孩子当成‘人’,而非‘分数的载体’”。让他们敢试错、敢热爱、敢坚持自己的选择,哪怕这条路不够“主流”,也足够有力量。毕竟,教育的终极意义,从来不是培养“完美的复制品”,而是让每个孩子都能成为“完整的自己”——有热爱,有方向,有属于自己的、沉甸甸的“内核”。
华佗小知识
2025-11-05